1999年深秋,貴州省惠水縣高鎮鎮山后村一間破舊的瓦房前,站了一個身穿咖啡色外套、腳踩帆布鞋年輕女子,名叫李澤英,而她的身后還站著一對雙胞胎小女孩。
在屋外站了好久,李澤英始終沒有鼓起勇氣敲門,因為她忘不了一路上遭受的指指點點。
「這還沒結婚呢,就帶著兩個女娃回來了,老李家的女兒本事可真大!」
「不知檢點,凈給她爹娘丟人了......」
而事實上,李澤英和雙胞胎姐妹毫無血緣關系,整件事情也并非在背后嚼舌根的村民想象的那般「不光彩」,一切還要從6年前的一天深夜開始說起。
李澤英接受采訪
1993年9月,貴州省貴陽市醫附院內,一個名叫卓遵琴的護士剛下夜班,夜里的風有些冷,讓她不由得裹緊脖子上的圍巾,微微低頭朝著腳踏車棚疾步走去,內心開始盤算著:待會回到家是煮碗面吃還是倒頭就睡?
就在這時,卓遵琴突然聽到路邊草叢里傳來一陣響亮的嬰兒啼哭聲,讓她瞬間從美好幻想中清醒過來,腳下的步伐也漸漸變慢,一雙手緊緊地握住包里的水果刀,那是她身為夜班護士,一直以來保持的防身習慣。
夜里的貴陽醫附院顯得格外寂靜,醫院大廳和走廊根本看不到人影,一路上連個明亮的路燈都沒有,使得卓遵琴不得不做好充足的準備,不僅在包里放了一把水果刀,而且還特意裝了一包辣椒粉。
可憐的棄嬰
一連好幾個月,水果刀和辣椒粉都沒派上用場,卓遵琴這才放下心來,萬萬沒想到卻在這個節骨眼上聽到如此凄厲的啼哭聲,也讓她的一顆心瞬間被提到了嗓子眼。
還沒等卓遵琴從驚恐中回過神來,嬰兒的哭聲再度傳來,于是她壯著膽子朝前走去想要一探究竟,雙手顫抖著扒開草叢一看, 里面居然躺著兩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。
身為護士,卓遵琴的第一反應是,這兩名棄嬰肯定是因為身體原因被父母狠心扔在這里的,于是她顧不得其他,趕忙跑回醫院護士站喊來同事,兩人一起把孩子抱進觀察室內檢查。
觀察室里的嬰兒
在燈光的照耀下,卓遵琴這才看清原來兩名棄嬰竟然是雙胞胎,而且是兩個粉嫩嫩的小女孩,皮膚白皙,看上去好像水晶一般,盡管年紀還小,卻能看得出五官十分精致,長大后一定是個美人坯子。
就在卓遵琴沉浸于欣賞女孩美貌的時候,她的同事拿著檢查報告緩緩走來,嘴里嘟囔了一句:「奇怪,除了臍帶化膿外,并沒有其他毛病,怎麼會被狠心丟棄在醫院呢?」
說來也巧,卓遵琴和丈夫結婚多年一直沒有孩子,這也是夫妻倆一直以來的遺憾,如今這一對雙胞胎女嬰又恰巧被她撿來,說不定就是上天賜予的意外之喜,既然這樣,倒不如孩子抱回家養著,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。
卓歡卓欣姐妹倆
當卓遵琴把整件事情來龍去脈告知丈夫后,他表示舉雙手贊成,夫妻倆忙前忙后辦好領養手續后,別提多開心了,隨即給兩個孩子取名為卓欣和卓歡,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給兩個女兒。
但是很快,卓遵琴夫婦就意識到一個極為嚴峻的問題,那就是他們兩人工作都很忙,根本無暇照顧孩子,再者,卓遵琴已經年過四旬,她自然也沒有喂養嬰兒的能力,于是夫妻倆盤算著找一個可靠的保姆,以解燃眉之急。
多方打聽后,卓遵琴挑中了一個只有16歲的保姆,也就是李澤英,也因此有了后面發生的一系列感人至深的故事。
飯店幫廚
要說李澤英,其實也是一個苦命人,她于1977年出生在貴州惠水縣高鎮鎮山后村一個農民家庭,在家里排行老五,下面還有年幼的弟弟妹妹,當真應了那句話「越窮越愛生孩子」。
因為父母重男輕女的緣故,李澤英從小就不受待見,小學還沒念完就被迫輟學,開始跟著父親下地干活,忙碌一天回家后還得照顧年幼的弟妹,所以在她的童年回憶中,并沒有一絲溫馨幸福的體驗。
一家九口人靠著三四畝薄田為生,日子過得十分拮據,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李澤英姐姐們相繼嫁人才有明顯改善,然而好景不長,轉眼間弟弟妹妹就到了上學的年紀,父母根本拿不出學費,于是便催促著李澤英趕快外出打工賺錢。
打工少女
1993年,剛滿16歲的李澤英在堂姐的帶領下前往貴陽謀求發展,然而沒有學歷、毫無經驗、甚至連一技之長都沒有的她,只能在飯店后廚當洗碗工勉強維持生計。
沒曾想,這家飯店的老闆欺負李澤英是鄉下來的,故意克扣工資,有時候甚至還會拳腳相加,無奈之下這個可憐的姑娘只能另尋出路,陰差陽錯之下走進了一間家政服務中心的店面,從此開啟嶄新的生活。
家政服務中心的老闆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,據說之前曾經在上海當了三十多年的保姆,上了年紀后便帶著多年的積蓄返回貴陽開了這家店,想要把自己這門手藝教給更多人。
李澤英回憶往昔
當時,絕大多數人從未聽說過家政服務行業,更不知道從哪里開始學起,于是老太太只能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教員工們如何服務顧客。
在老闆的悉心教導下,李澤英進步非常快,只用了兩個月時間就成了店里的「金字招牌」,讓這個從大山里走出來的姑娘第一次體驗到憑借雙手賺錢的成就感。
一天,正在給新人培訓的李澤英,恰好遇上了前來找保姆的卓遵琴夫婦,雙方一拍即合,很快就簽訂保姆入戶合同,然而這看似簡單的一單生意,卻將卓遵琴一家和李澤英緊緊的纏繞在一起,也徹底改寫了他們今后的命運。
母女三人
卓遵琴一家住在醫院分配的居民樓里,她的丈夫是個走南闖北的生意人,一家老小基本上都靠他養活,李澤英踏進雇主家門的第一天就清醒的意識到,這個家的男主人才是最有話語權的,不然僅憑卓遵琴那點「死工資」,根本請不起保姆。
為了盡可能讓雇主滿意,李澤英對卓欣、卓歡姐妹倆精心照顧,想盡各種辦法給孩子補充營養,因為卓遵琴沒有奶水,自然沒辦法喂養兩個女兒,于是她千叮嚀萬囑咐,絕不能讓孩子在營養方面有任何虧損。
一向聰明能干的李澤英很快猜出來,卓遵琴夫婦和他們的雙胞胎女兒并沒有血緣關系,但同時她也意識到這份工作任務難度不是一般的大,不然也不能讓她這個「金字招牌」親自出馬。
李澤英和女兒
天性使然也好,職業素養也罷,總之李澤英對雇主的兩個女孩好的沒話說,就連附近的鄰居都說,老卓家的保姆簡直是把歡歡和欣欣當親生女兒看待,疼到了骨子里。
每天凌晨五點半,李澤英總是第一個起床的,因為她要趕去菜場買骨頭或者土雞給孩子燉湯喝,而且還要伺候一大家子的飲食起居,到了晚上,其他人都沉沉的睡去了,李澤英縮在雜物間里認真翻讀著營養菜譜,變著花樣給雇主一家做飯吃。
李澤英和卓歡卓欣
因為從小照顧弟弟妹妹的緣故,李澤英總能及時讀懂孩子們想要表達什麼,因此深得歡歡和欣欣的喜愛,姐妹倆有心事總會第一個找她訴說,經常會趁著父母不注意,偷偷把好吃的好喝的留給李澤英這個大姐姐。
一晃6年過去了,卓欣和卓歡也到了上小學的年紀,不再需要保姆貼身照顧,于是卓遵琴打算和李澤英開誠布公的談一次,也好讓她盡快找下一個雇主,但沒想到一個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了卓遵琴原本的計劃。
夫妻感情破裂
原來,卓遵琴的丈夫做生意被人騙了,不僅所有訂單付諸東流,還欠了一屁股的債,于是他借故感情不和提出失婚,實際上卻是為了保護母女三人不被自己連累。
然而這些,卓遵琴并不知道,她怎麼也沒想到,一向對自己疼愛有加的丈夫居然會主動提出失婚,但她也保留了成年人最后的體面,很快就和對方辦了失婚手續。
經歷如此打擊后,卓遵琴性格大變,從前那樣「老干部」的一個人,不知何時沾染上了打麻將的癖好,為此經常翹班,沒少被醫院領導扣錢,有時候甚至連家都不回,更別提給李澤英發工資了。
打麻將
時間久了,李澤英自然不愿意,雖然她很喜歡卓歡卓欣兩姐妹,但感情又豈能當飯吃?不管怎麼說,賺錢都是最重要的,因此她暗下決心:干完這個月就走,絕不多留一天。
1999年9月14日,那天是卓歡卓欣的生日,也是李澤英終身難忘的一天,當她買了菜和蛋糕回家后,這才發現卓遵琴不見了,桌子上只留下一封簡短的書信,上面寫道:實在對不起,歡歡和欣欣以后就仰仗你了。
從字面意思來看,卓遵琴的態度很明確,她不僅無力支付保姆費用,而且連兩個女兒都不要了,想到這里,李澤英心不由得揪了一下,她回憶起自己從小不受父母重視的點點滴滴,眼淚不自覺的滴落下來。
李澤英
見狀,卓歡卓欣兩姐妹趕忙搶著給李澤英擦眼淚,一邊擦一邊安慰道:「英子姐,你別哭,爸爸媽媽欠你的錢,等我們長大了一定還你。」
殊不知,李澤英掛念的并不是自己的工資,而是姐妹倆以后的生活,眼下只有兩條路可以走,一個是把她們送到兒童福利院,一個是留在身邊,最終李澤英選擇了后者。
「因為自己淋過雨,所以總想要為別人撐一把傘。」
這句話用在李澤英身上再合適不過,即便她從小受盡冷待、嘗盡了人間冷暖,但仍然愿意用溫暖和善意化解身邊人的悲傷,這才是最難能可貴的地方。
援助之手
做了如此重大決定后,李澤英心里清楚,未來的路會更難走,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兩個孩子就此流落街頭或者在福利院安身立命,不然自己肯定會內疚一輩子。
但是很快,卓遵琴單位領導就把房子收回去了,李澤英三人只能暫時借住在家政中心,然而剛剛住進去不到兩個月,老闆就因為心臟病發去世了,老太太的兒子連夜把店盤給其他人,把李澤英三人趕了出來。
窮途末路之際,李澤英只能想到回老家這一條路,于是她帶著卓歡卓欣坐著大巴車啟程前往山后村,不料剛進村就頓覺如芒刺背,各種難聽的話乘著風傳進她耳朵里,也讓她喪失了敲開家門的勇氣。
李澤英參加演講
果然,當李澤英把整件事和盤托出后,父母劈頭蓋臉對著她一通責罵,甚至說出 「如果你不把孩子丟掉,就和我們老李家斷絕關系」這般讓人心寒的話,于是她只能帶著姐妹倆重新回到貴陽,另尋生路。
臨行前,李澤英母親趁四下無人,偷偷塞給女兒100塊錢,或許是想說些什麼,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,只是拍了拍女兒肩膀,隨后步履蹣跚的離去。
拿著母親給的100塊錢,李澤英在貴陽市郊租了一間十五平米的屋子,一連好幾天像無頭蒼蠅似的在街上找工作,最終遇到了一位好心的老闆,重新干回自己的老本行—保姆。
李澤英獲得榮譽
畢竟是曾經的「金牌保姆」,李澤英重返市場后十分受歡迎,許多富豪家庭爭先恐后想要聘請她照顧家里的老人和孩子,收入自然也水漲船高,與此同時,李澤英不計前嫌,無私撫養前雇主留下的棄嬰這一感人事跡也傳遍貴陽大街小巷。
2001年,貴陽民政部門得知此事后,破例為李澤英三人分配了一套廉租房,雖然只有三十平米,但對于她們而言已經是天大的喜訊,同年,卓歡卓欣在社區的幫助下得以享受低保戶的權益,生活負擔大大降低。
俗話說,結善因得善果,李澤英本以為自己帶著兩個孩子,肯定沒人愿意娶,但沒想到她卻遇到了丈夫李毅,對方是一個胸有大愛、善良無私的好男人,他們也在2002年邁入婚姻的殿堂。
李澤英一家
婚后,李毅果真如婚禮誓詞中說的那樣,把李澤英放在心尖上疼愛,更是對卓歡卓欣姐妹倆視如己出,沒多久,李澤英夫婦也有了自己的女兒,一家五口人過上了讓人羨慕的幸福生活。
2009年,李澤英被授予「全國誠實守信模范獎」,也成了「感動中國十大人物」 的候選人,從一個默默無聞的打工人,變成了人人競相學習的模范人物,而她也用實際行動詮釋出世間最美最感人的詩篇。
對卓歡和卓欣來說,李澤英不僅是困難之際伸以援手的好姐姐,更是無私付出不求回報的偉大母親,2012年,卓歡以優異成績考入河北醫科大學,卓欣則考入成都烹調學院。
卓歡卓欣和李澤英
面對記者采訪時,卓歡姐妹倆坦言:未來會用更多行動回報好心人,回饋社會,也會盡最大努力讓李澤英媽媽過上好日子。
誠然,李澤英和卓歡卓欣之間并沒有血緣關系,她本可以在危難之際選擇明哲保身,但卻毅然決然扛起了這份責任,咬牙堅持撐過了那段無比艱難的歲月,好在如今苦盡甘來,她們之間的羈絆和感人至深的故事,也會影響更多人,讓那些身處黑暗中的人嘗到那一點點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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